之四
在我踏入特教班的第一天開始,老師就一直要我多放點心思在小胖身上。
「王老師,可是小胖他看起來人畜無害。看他的體型,活動力也不至於太強,我是不是要多多照看旁邊嚴重ADHD*還有唐氏症的小朋友呀。」
「小胖會欺負小華,都趁我們不注意的時候偷扁他。」王老師指著旁邊ADHD最嚴重的小朋友說。
小胖,15歲的國二生,由阿嬤獨自扶養長大。他是他們家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孩子。從小就因異常的食慾與體型早早被診斷為小胖威利症,耐不住此疾病的困難照護與昂貴的醫療支出(或許還有伙食費),媽媽在五歲的時候就永遠離開了這個家。小胖的爸爸是板模工人,微薄的收入在小胖出生前還能勉強維持這個家庭最基本的開銷。而在媽媽離開後,父親開始酗酒,不斷在酩酊大醉中乞求一個逃離現實的夢境,在小胖十歲的時候因為末期肝硬化而撒手人寰。
故事聽起來相當令人難過,但其實這是特教班的日常。在這一年的時間,跟隨著特教班老師們來回穿梭不同的家庭做訪視,每個家庭都有一個斷垣殘壁的結果,儘管發生的原因各自迥異。
這些原因重要嗎?每每在十坪不到的髒亂屋裡小心翼翼的避開那些酒瓶碎片以及撲鼻惡臭的各種資源回收,只為了尋找不知去向的監護人還有不知所措的孩子,我看到了資本主義社會最醜惡不堪的一角,在你我身邊時刻發生著。
但我也莫可奈何,這不是我可以改變的事情。我早已認清,這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立下了多大的志向或做了多麼偉大的犧牲就可以扭轉的世界。
特教班的王老師比我虛長幾歲,但也不到而立之年。我曾問她:「大家每天都在沒有明天的未來撒下希望的種子,不會感到一絲違和,甚至是虛偽嗎?」
「誰說未來一定有希望?誰說懷抱著希望就能走向未來?我從大學開始接觸特教領域,到現在也已經有10年左右的時間。或許我不像你們臨床醫師看過那麼多的生離死別,但我深深知道這些孩子還有他們家庭的痛楚與絕望,並不亞於社會上的任何人。」王老師淡淡地回應著,臉上的表情以及話語不小心透露出超齡的成熟。
這或許是她從18歲那一年就立志要走這行的覺悟,也時刻堅持著。
「在他們笑開懷的時候,多看看他們吧。在他們哭泣的時候,也多陪陪他們。其實他們要的真的不多,你我都給得起。」
「只要這世界還有人願意傾聽與陪伴,他們就有活下去的意義與希望。」
~未完待續~
#賴俊佑醫師
*ADHD: attention deficit hyperactivity disorder 注意力不足過動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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